第三章 电影，疯子与手表（下）
为了大姐的婚事。
明楼说完这句，专心看着荧幕上闪烁的画面，没注意到怀里的明诚暗自松了口气。
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。毕竟是上海滩第一次放映带声音的电影，即使音质粗糙，部分时间和画面有点不和谐，全场观众都很新奇，大家尽量保持安静，享受这来自西洋的新鲜玩意儿。明诚环顾四周，光影投射在人脸上造成的斑驳明暗，所有的人都洋溢着好奇兴奋的，那是全新的，工业的魔法带来的神奇效果。让人们可以冒着寒雨，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聚集起来，花费钞票单单只为获得这一两个钟头的体验。
他想起明楼跟他说过的话，明楼当时的表情也是又兴奋又新奇，隐隐带着些不安。
这世界在变化，阿诚，如我所见，那些精妙绝伦，让人叹为观止的奇妙玩意儿，活生生呈现在你面前的时候，你才知道，那不是魔术。
他现在无法转身，看不到明楼脸上的神色。他放在自己腰侧的手结实温暖，隔着衣料都感觉到手心灼热。他一直觉得大哥心里一团暗暗燃烧的火焰，在他斯文优雅的外表下，不知道有多少激烈的心思在奔涌。
大哥，你一心只想着追逐追不上的东西，有没有注意到也有人想努力跟上你的步伐呢？
回去的路上，明诚问明楼，这两年在法国怎么样？
明楼答非所问，反问他，电影好看吗？明诚点点头，明楼笑了着说，不管怎么样，这总是一件好事。
雨已经停了，明楼收起雨伞，在雨后湿润清新的空气中，舒展着自己的身体：“这世界在变化，阿诚，世界在变。我曾经以为，那步伐太快，我们是追不上了。”
他把手握起来放在耳边，朝向东方：“不过你听，然而他们，也不是无坚不摧的。华尔街吹过来的风告诉我们，今年不太平。过不了多久，整个欧洲都会受到影响，说不定，最终还会影响到东亚。”
“这是一件好事吗？大哥？”
“这是好事，也是坏事。”明楼转过身来跟他面对面，笑得眯起了眼睛，“这也就是我这次不得不回来的原因。”
后来阿诚才知道，大姐为了明家，早就打定主意终生不嫁了。明家家大业大，独立支撑本就吃力，何况是一个女人。明楼早在两年前恳切的表示过想要分担的意思，竟然被雷厉风行的大姐痛快的直接丢去了欧洲。
那是明楼的一块心病。
我明楼能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自由主义者，得以在乱世中潇洒自如，做自己想做的事，并不是全凭自己能力，大半是拜大姐所赐。
说这些话的时候，明楼的脸上的表情很落寞。明诚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。面对这次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，明楼敏锐的经济嗅觉让他抢先赶回了上海，好话说尽手段用完，也没能说动大姐一分一毫。明诚觉得，这样空有一身本领一身抱负，却被最亲的人以爱的名义保护起来的大哥，其实也挺可怜的。
明楼无计可施，无奈之下想了个釜底抽薪的办法，让大姐嫁人。
可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。明楼两次跟大姐深谈，明诚都有在门外默默守着。大姐的坚决，远不是他们二人能想象的。惹急了一跺脚，就直接去了苏州老宅。
“这保媒拉纤的事，看来真不是你我的专长。”
“原来大哥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啊。”阿诚忍着笑意，把咖啡倒进杯子里递给歪在沙发上懒洋洋的明楼，“那接下来怎么办？”
“怎么办？自然……”明楼接过来喝了一口，“是找个擅长的人来办啰。”
三天后，表哥明堂不负众望的带着一份生辰八字急火火赶来了。对方祖上跟明家一样，也是贩马的。现在做一些洋货生意，生意遍布全国，在上海滩就有几家大洋行。姓王。
明楼听了，觉得甚是满意，和明诚私下一合计。干脆瞒着大姐他们两个先去见一见，也好心里有个数。
见面那天，明诚并没有跟着，明楼收拾打扮得衣冠楚楚就出了门，还嘱咐晚点开车过来接他。可太阳还没下山，明诚还没来得及出门，明楼就回来了。
一身簇新的西装被撕了个大口子，皮鞋上也都是泥巴。脸上不知道是擦的还是撞的，红了一块。明诚慌忙去扶他，发现他右手上的手表也不见了。
那是块新表，是跟明诚手上那块前后脚买的，同款。
他一边帮明楼换衣服打水洗脸一边偷偷打量他，但见明楼只是抿着嘴笑，边摇头边笑，一副若有所思仿佛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，连眼睛都亮亮的闪着狡黠的光芒。
明诚忍不住开口问。
“大哥，见到那位王先生了？”
“王先生？哦对对对，王先生。”
“如何？”
那是明诚第一次明楼眼里面上都满溢着笑容，简直是乐不可支。
“是个疯子。”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