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擦不擦鞋这件事，明楼已经跟阿诚讨论过好几次了。
这种事，自有阿香和桂姨他们去做。
阿诚不回答，抿着嘴笑，低头继续擦。
明楼劝不过，只好跟他并排坐在楼梯上，看着他擦。
明楼本身是个很时髦的人，穿衣打扮上非常讲究，搭配用的皮鞋自然也就多。楼梯上整整齐齐排了两三排，各种颜色都有。加上明台款式新颖花样繁多的鞋子，大姐的高跟鞋，小半个楼梯都被占满了。
连去灰，打油，抛光上蜡一系列做下来，起码要小半天，整个休息日都要被浪费掉。
明楼插不上手，在楼梯上坐了一会儿，在屋子里转了两圈，又去门口抽了支烟。
回到客厅里，清唱了一折《坐宫》。
阿诚只是叫好，手上的活半点也没停。
明楼没辙了，拿了个木瓜坐到一边去，削完切成小块用盘子装过来。
投我以木瓜，报之以革履。吃东西的时候，能不能停一下？
大哥是嫌弃我读书少吗？古人说的，可不是番木瓜。
吃的都堵不住你嘴！
阿诚噗嗤一下笑出来，老老实实张开嘴，被明楼一连塞了好几块。
吃了我的木瓜，只擦我的就好，其他的，有阿香桂姨他们去做。
阿诚实在被烦不过，勉强点了点头。
不过事后再擦鞋的时候，也没见真的照做。
其实阿诚知道明楼执着在什么地方。看破不说破，阿诚有自己的小心思。
明家没有人会真的把他当做下人，包括阿香在内。他也不至于自轻自贱到非要做下人不可。世道艰辛，人心难测，明家上下对他却是真心实意的好，好到让他觉得，不把这些人当成自己的家人，都是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。
然而，在外在内，无论何时他们都披着应有的伪装。
他是明家大少爷，他是明家大管家。亦敌亦友。
他是明长官，他是明助理。铜墙铁壁。
他是毒蛇，他是青瓷。生死与共。
明诚二十八年的生命里，明楼就占据了十八年。走走停停兜兜转转，错综复杂的真像假象中，反倒不知道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了。
倒是跟他并排坐在楼梯上的时候，他才真的觉得自己是明诚。
没有原因，不需要理由。就只是想把那些皮鞋擦干净而已，连明楼都不能阻止他。
明楼第二次跟他提起擦鞋这件事的时候，阿诚正在整理全家的鞋子，新的旧的又摆了半个楼梯。
这次他倒没有直接拒绝，反问明楼，明台这次回来的突然，你有没有后悔过，过现在这种生活。
窗外风起云涌，乌压压的黑云压境，显然是快要下雨，楼梯上一下子暗了下来。明楼去把客厅的大灯打开，回到楼梯上，从一堆鞋子里翻了双旧布鞋出来。
那双鞋阿诚还记得，是明楼的最后一双布鞋。
内联升的，条纹端正，针脚细密，用料考究又结实，是合着明楼的脚码做的。
明楼的脚和他不一样。
他打过赤脚，草鞋木屐有什么穿什么，难得没落下任何毛病，穿什么都走得平稳。
明楼的脚从小没受过委屈，骨骼匀称，说嫩滑细白也不算过分，从来就没有穿过不合脚的鞋子。加上身材高大，二十岁上，和他本人一般不羁的尺寸已经很难穿进普通大小的鞋子里了。
每次定做新鞋子，明楼都会带着阿诚一起去。
鞋店的掌柜都会和蔼地笑着，给明家少爷和明家小少爷量尺寸，哦，小少爷又长高了呢。
直到那家店毁于一场大火，百年老字号，变成一地瓦砾。
一片焦土之上又无声无息盖起了一家洋服店。
从那之后，明楼脱掉长衫，慢慢开始穿西装，穿皮鞋。
阿诚知道大哥穿不惯皮鞋，尤其是皮鞋拘束，顶的脚趾难受，每天晚上都会抱着大哥的脚揉揉捏捏半天。他想劝大哥不要穿这洋鬼子的东西了。
明楼当时只是笑着说，也该受受约束了。知道洋鬼子怎么走路，才能把路走得越来越宽。
明楼当着阿诚的面，把那双旧布鞋收进了阁楼。
阿诚说，既然只剩下皮鞋的话，我还是继续擦吧。
明楼第三次跟他提起这件事，带着酒后的头痛。
大半夜的阿诚还是执拗着不听劝，坐在楼梯上擦的起劲，很让他有点烦躁。
阿诚看他捂着太阳穴皱眉，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，洗干净手拿了阿司匹林来。
汪处长家的酒再好，大哥也不用贪杯吧。
明楼听出他话里的意味，都懒得花精力跟他生气，揪着衣领直接把人一扛进了屋，楼梯上的鞋子被七零八落踢了一地。
第二天阿诚醒过来再去收拾，明显发现那堆鞋子缺了好几双，都是明楼没穿过一两次就说不喜欢的，新崭崭的一直丢在那里。
隐约记起来明楼好像说过。
真要穿，早就穿了。不喜欢，再放十年也是白白落灰。
明楼最后一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，是新年的时候。
看劝不服阿诚，索性跟他一起擦起鞋子来。
大姐说，你也该说门亲事了。
阿诚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，窗外火树银花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，明楼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。
他丢下鞋刷抹布坐直身子看阿诚，怎么回事？你刚才说什么？
我暗地里也做了工作，对方是组织里的人，大姐不知道。
然后呢？
如果有需要的话，其实也可以跟她亮明咱们的双重身份。大哥，第一线有不少搭档都是夫妻身份做掩饰的，更方便完成任务。
临回上海之前，我是怎么跟你交代的？
没得到命令，不得擅自行动。
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让我撤销你的一切职务吗？
一声巨响，又是一朵绚烂烟花冲天而起凌空绽放，隔着窗子忽明忽暗照的他的脸有点吓人。明楼上前一步，一双皮鞋被踢得栽了两个跟头掉下楼梯去。
阿诚低头看了一眼，那是一双他最熟悉不过的鞋子。在巴黎的时候，他用自己打工赚的钱给明楼买的第一双皮鞋。
由于价格便宜，款式陈旧，用料简陋，做工一般。
说不上多金贵的东西，甚至算不上合脚。明楼却穿着它度过了在巴黎的那几年，
第一次跟他一起出任务，脚上穿的都是它。
那次任务是在阴雨连绵的日子，两个人在冷雨中潜伏了数天，终于发现目标人物的时候，感觉从手指尖到脚趾夹缝都被透着丝丝寒意。
冲出去的一瞬间，冻僵的手脚让他打了个趔趄，明楼却像只敏捷的豹，迅速而果敢。
除了大哥的背影，能看到的只有随着脚步在积水中激起的水花四溅。等他追着明楼的脚步赶过去时，狙击已经完成。
明楼双手插兜混迹在人群中，用口型告诉他“事成了”。
到了晚上他才知道，那双不合脚的皮鞋在明楼的脚趾脚后跟上，都磨出了血泡。
劣质的皮子被雨水浸泡后收缩的厉害，血泡都被磨破一次又一次，有的地方已经结起了厚厚的血痂。
由于不防水，鞋子透进的雨水的地方，脚上的皮肤也泡成了灰白色。
阿诚心疼坏了，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大哥的脚捂了一夜。
可转天明楼还是穿着那双皮鞋招摇过市，该上课上课，该打敌特打敌特。
阿诚喜欢这样的明楼。
意气风发，好像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。
古人说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
明楼偏要说，一个好的猎手，不管拿到什么，都是趁手的武器。
他并没有想过把这样的大哥拱手让人，只不过，是想给他一个更趁手的武器而已。
阿诚知道自己一向不够聪明，看着那双皮鞋，他也明白这次多半是又做错了。
他低下头，寻思该怎么跟大哥道歉。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拢住了。
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，让你如此质疑我的能力。
阿诚不吭气，规规矩矩听大哥训话。
鞋子穿在脚上，舒不舒服，只有穿的人知道。而我明楼的鞋子，能不能穿的舒服，只有你知道。
+END+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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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自己的笔记本写东西，感觉效率高多了呢，舒坦
用鞋和脚来比喻楼诚，是不是有点猥琐……不过还是莫名的合适。
主页君辛苦
